良言一句三冬暖，恶语伤人六月寒
表弟去上学的那天清晨运气很好，一上261路公交车，就逮到了一个空位子，简直百年难遇，顿时心下一阵窃喜。他一落座，就把沉甸甸的书包解放在大腿上，头枕着车窗。春天的朝阳透过玻璃抚摸着表弟的脑袋，表弟少有地感受到了现实生活给予他的新鲜和喜悦，他看着窗外晃动的树木和楼房，没一刻工夫，眼皮就耷拉下来了。表弟半睡半醒，一直坐到了解放路站，才迷糊地站起来，下车。
这个清晨，除了表弟的运气之外，跟过去的那些上学的清晨一点区别都没有。直到课间休息，表弟才感受到了这个清晨原来如此异常，充满了煞气，在10点钟的微博热搜上，一张标题为“装睡哥竟对70岁老太无动于衷”的照片在网上热传，“装睡哥”一时红遍网络。那张照片上，表弟穿着绿色的23中的校服，头靠在玻璃窗上，眼皮闭合着，他的椅子旁站着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太太，一手扶着椅子，一手拎着一个包，背上还背着一个包。表弟青翠的绿校服和老太太满头银色的白发，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。
“装睡哥”遭到了全民的辱骂。你知道的，网络上的辱骂经常像咬人的野兽般凶猛。要是骂别人，我会觉得骂得痛快，也会加入到里边骂骂，发泄发泄。可是，那人是我表弟啊，我到现在连复述的勇气都没有。
表弟在自己的手机上看见了自己。没错，是自己，他当时还在心底里庆幸过自己的好运。怎么会变成这样子？好运怎么会变成厄运？那么，表弟看到这个满头白发的老太太了么？当校长这样问他的时候，表弟心虚了。他看到了么？依稀好像仿佛…表弟说了违心话了。
你真的睡着了？
额，好像是睡着了。
那么你坐过站了？
没，没有。
那么说明你的脑子还清晰？
…
表弟辩无可辩了，不知道道理怎么说，只能忍耐着校长逐渐升级的痛斥。最后表弟被校长骂的连抬头的勇气也没有。
校长审问表弟时，他答案只有：A 不是故意不让座的 B 是故意不让座的。
表弟的表情，选得是B。
“八荣八耻，回去给我抄一千遍！”校长终于对表弟失去了耐心，他把表弟赶出了校长室。
表弟从校长室出来，一路上回到自己的教室。走廊的夹道上，站满了欢迎“装睡哥”的学生。
欢迎，装睡哥归来！
表弟的脸皮再厚，也能感到沾着耻辱的毒箭直射向自己，躲避之不及。
有一个人，朝表弟迎面而来，竟是那个女孩子，那个在梦里把自己折腾得彼惫不堪的女孩子。表弟一阵烘热，像是燃烧了脸皮。这一次，那个女孩并没有躲避他的目光，而是逼视着他，那眼神，白痴都能看出来，是嫌恶。
表弟在这样的眼神底下走完了自己人生的最后几步。他连自己都嫌恶自己。他热血一涌，小跑至走廊的尽头，一手撑栏杆，轻身一跃，毫不费劲地，模仿雷克萨扑敌的那一次跃动，表弟从没学得那么像，从没如此果断勇敢，从没如此王者风范。现实如此糟糕，不如归去…
我不知道，表弟躺在水泥地上最后的那一眼，是否能在天空中看到自己的倒影。
表弟离开了这个世界。很长一段时间以来，我们如同生活在游戏中般虚幻。我那可怜的舅舅，一夜掉光了头发，再长出来的头发，竟全是白的，仿佛悲伤顷刻结成了无法解冻的冰山。舅妈呢，她已经搬到表弟的房间里住下来了，她时常坐在表弟的电脑桌前，对着黑黑的显示屏发呆，眼睛一眨也不眨，生怕错过表弟出现在显示屏里…
原作 黄咏梅
有删改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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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后编辑时间为: Aug 11,2022